木落鎮是蜀山極少的幾個沒有江湖門派的小鎮，又遠離東蜀山的交通要道，在蜀山江湖這幾年的風浪中還算平靜。不過，這幾天過往的江湖人也多了起來。杜桓白天在渡口問他們要去哪裏，他們說，去看千佛劍法。

從這裏過的都是一些小門派的人，杜桓也只能和那些最下層的江湖人搭上話。沒有人願意對杜桓詳細說起千佛寺的事情，除非杜桓在渡口請他們喝酒。就是這樣，那些江湖客也只是敷衍一番，草草說上幾句。雖然這樣，杜桓還是大致清楚了：

原來藺小砧和唐三公子破了萬鏡樓，逼出西山七十二鬼，一路追蹤，在玉筆峰下，終於抓到了西山七十二鬼。其中似有許多波折，杜桓只知道這時的藺小砧和唐三公子的中蜀山已經是一呼百應，二人所到之處，都有江湖人的接應，這才抓到了狡猾兇殘的西山七十二鬼。

那些江湖客說，西山七十二鬼的七十二張洞輿圖讓藺小砧和唐三公子的中蜀山打開了千佛寺。原來千佛寺在一座深山的山腹之中。數十個洞穴交織如網，也只有藺小砧和唐三公子才能找到這樣的地方。杜桓聽到這裏，覺得這個故事越來越像藺小砧和唐三公子的傳奇故事了，而不是自己的故事。

藺小砧和唐三公子一打開千佛寺後，就兌現了他們的承諾：將千佛劍法和銀子仙女劍法公諸於世，蜀山人人可以觀摩，人人可以習練。從此蜀山江湖再不用為了什麽天梯劍法而大動幹戈了。

一個對天梯劍法並不怎麽感興趣，不過也要去湊熱鬧的江湖客對杜桓說，從前屈還山借口東蜀山的銀子仙女劍法一旦和西蜀山的千佛劍法合二為一，成為完整的天梯劍法，則東蜀山便成魚肉，永無寧日。以此挑起東蜀山對西蜀山的戰事。而西蜀山也是同樣的借口，只有藺小砧和唐三公子的中蜀山是光明磊落，將這劍法公之於世，戰事自然就消弭於無形了。

但另一個江湖客不以為然，他說，這絕世劍法要是大家都學會了，那江湖就更亂了。

杜桓笑說，這世間根本沒有什麽絕世劍法，只有絕世之人。

你會武功麽？那江湖客很是不屑的反問杜桓。

杜桓說，不會。

那你怎麽知道這世間沒有絕世劍法？

藺小砧說的。杜桓說。

你聽見她說的？那江湖客問道。

“不錯，藺小砧親口對我說的。”杜桓道。

眾人大笑，你是誰？還藺小砧親口對你說的。

杜桓無語，是啊，我是誰？藺小砧只怕再也不會見到自己了。不，是自己再也見不到藺小砧了。杜桓一時心痛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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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落鎮的李大闖是東蜀山馬幫的雜役，也算半個武林中人。他這次回到木落鎮奔喪，說起了他的奇遇。

他在上個月，見到了藺小砧。還和藺小砧說過兩句話。

藺小砧會和你說話？你是誰？人問。

當年還在東蜀山時，竹西寺的年夜宴，那浣花溪劍派的三公子還沒有被藺小砧正眼看上一眼，人家會看你李大闖？人又問。

自然，木落鎮沒有人相信李大闖的牛皮。但在黃昏時分的槐溪石橋上，李大闖還是搶了周大掌櫃的風頭，成了今天龍門陣的主講。

石橋上等著聽今天江湖消息的人問李大闖，你說你見到了藺小砧，藺小砧長什麽樣子？

李大闖跟著馬幫青龍道的二當家走南闖北，又好看戲聽書，加之口齒伶俐，把藺小砧的樣子極力形容了半天，但在杜桓聽來，卻是不得要領。因為在杜桓看來，藺小砧的美是言語說不出的。反正就是美，就是冷，說到最後，李大闖終於說，其實看見藺小砧，還是很失望的，藺小砧沒有傳說中的那麽美，也就是七分嬌俏，三分江湖風塵。

大家一起轉過頭來看著杜桓，希望得到他的認定。因為杜桓是木落鎮此前唯一見過藺小砧的人。

杜桓點點頭說，李大哥最後一句說到點子上了，藺小砧總是有三分江湖風塵之色。他這樣說，就對了。

李大闖甚是得意，怎麽樣，我沒有吹牛吧。

藺小砧吸引杜桓的，就是這風塵之色。這風塵之色，讓她和所有的女子不同，藺小砧的美，就在於一眼看不盡，一生看不夠。杜桓沒有說這些，這些話卻和誰說去，杜桓是有癡病的，這癡病發作起來，他認定自己就是藺小砧的知己，藺小砧的美貌只有自己才能領略全部。也難怪，李大闖這樣的粗人，怎能完全領會藺小砧那不事打扮的絕世容顏——藺小砧就是以那江湖風塵為紅妝，以對手的血為胭脂。

杜桓和橋上的閑人忙人一起，豎著耳朵聽李大闖講他的奇遇。

上個月初三日，我和幾個兄弟伺候著馬幫青龍道的二當家去西蜀山普渡橋辦事，你們也知道，如今東西蜀山已經全亂了規矩，有的打，有的和，反正我們東蜀山的江湖人過去，他們過來，現在都不管了。

到了普濟橋集上，已是二更了，我們馬幫現在在普濟橋集上也設有棧房的，就在那裏卸貨吃飯，大家是餓得不行了。酒正喝到興頭上，聽見遠處馬蹄聲，那騎馬的人來得好快，轉眼就聽到一個男子的聲音在店門口說，二更了，這棧房還有人喝酒，我們也去吃點東西吧。

話音落處，進來一男一女，穿得光彩照人。卻是一對神仙眷侶。

杜桓聽到這裏，心中不禁想，藺小砧和唐三公子在一起，就是穿也要穿得體面一些。

李大闖繼續說道，我們二當家也是喝得有些醉了，也沒有看清來人，就喝道，出去，此處是馬幫的私行棧房，卻不是淫奔男女的客棧。說了他還笑。然而我們都沒有跟著他笑，二當家覺得奇怪，看看我們說，這麽好笑的話，你們怎麽不笑？說完後，他再看那二人，這時看清楚了，藺小砧我們不認識，但我們都認識唐三公子，認識唐三公子不就得了，站在他旁邊的自然是藺小砧了。如今東藺西唐，焦不離孟，誰不知道？

唐三公子為人和氣，也就罷了，藺小砧的脾氣江湖上的人是知道的，更何況當年東蜀山追殺藺小砧時，我們馬幫也是前追後堵，出力不少。這時我們二當家慌了，連忙賠罪。

藺小砧說，不知者不罪，本來要不和我們二當家計較，只是他笑得太難聽了，所以要割了他的舌頭。

二當家嚇得面無人色。說割不得，笑得難聽，卻不關舌頭的事。

藺小砧想了想，說，對了，不關舌頭的事，倒和喉嚨有關系，那就割喉嚨吧。

說到這裏，聽的人都笑。

李大闖見大家聽得高興，自己更來勁了，眉飛色舞的道，那時還是我靈機一動，也不知哪裏來的膽子，上前跪下說道：藺女俠，看在我們二當家也是中蜀山的人的面上，就饒了他這一遭罷。

二當家一聽，忙撈起衣袖，露出左臂上那中蜀山的標記來給藺小砧看。

李大闖說到這裏，也挽起自己的衣袖，露出左臂上七個排列成弧形的依次漸小的圓點，得意地從橋頭走到橋尾，一一給橋上的人看，展示到杜桓面前時，還問杜桓，見過麽？就是這個標記，你們見過麽？杜桓心中笑道，這個標記最早還是出現在自己的衣襟上呢。

大家欣賞了一回，對李大闖肅然起敬，問道，李大哥也是中蜀山的人麽？

李大闖笑道，這個後面再說。還是說那天的事。當時唐三公子一見我們二當家也在身上烙了這中蜀山的印子，便笑著對藺小砧說，算了，都是自家兄弟，你看，這唐公子當真是和藹的人，他這樣說了，還親自攙扶起我們二當家。我們馬幫七十二個道口，你說，一個青龍道的二當家，在唐三公子眼中算什麽，但唐公子還親自給我們二當家倒酒呢。

大家都說，唐三公子真是禮賢下士。

那藺小砧呢，她肯饒過你們二當家麽？橋上的人問。

李大闖就笑了，說來你們不信。藺小砧這時可不管我們二當家了，只是看著我。

有人就笑了，李大哥，藺小砧看你幹什麽？你很好看麽？大家邊說邊看著李大闖滿臉的麻子下的橫肉。越發好笑，周大掌櫃道，可能藺小砧沒看見過這麽多麻子的臉。大家笑得更開心了。李大闖也笑，諸位取笑了，藺小砧看了我半天，問我，你可是南赭山下木落鎮人？

我本來不敢看她的，經她這一問，嚇了我一跳。我擡頭看著她，半天結結巴巴地說，藺女俠怎麽知道我是木落鎮人氏？

那藺小砧一笑，轉頭和唐三公子說，今天你就不要喝酒了。

李大闖不說了，好像還沈浸在那天和藺小砧的對話中。

然後呢？大家問。

然後就沒有了，藺小砧就說，看在這位麻臉大哥份上，今天也就罷了。說完，藺小砧一揮手，我們就趕緊退下去了，那藺小砧再美，我們也巴不得快些回避了。還在那裏紮她的眼麽？

講完了？大家很失望，這是什麽亂七八糟的事？

瞎編。最後大家一致這樣認為。

李大闖賭咒發誓，真的，真人真事。

真的？周大掌櫃代表大家質問道，真的？那我問你，藺小砧為什麽就知道你是木落鎮人，她為什麽要看在你的份上，你在江湖是很有臉面的人麽？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李大闖很是委屈的說。

杜桓知道為什麽。杜桓在槐溪橋上的晚風中心裏很高興，對藺小砧的思念彌散風中，唉，藺小砧還記得自己的口音，記得木落鎮，她聽見李大闖說話時，一定想起了自己，只是要何時才能和她再見？

對了，說說你為何也烙上了這中蜀山的印子？大家又問李大闖。

李大闖又得意了，說，現在蜀山跑江湖的人，誰不烙上這七星印子？如今藺小砧和唐三公子在蜀山江湖一呼百應，烙上這印子就是多了一個護身符。

周大掌櫃說，不錯，蜀山江湖不想打的人居多，藺小砧和唐三公子主和，很得人心啊。

所以才能打開千佛寺，就是西蜀山長老會也阻止不了了。李大闖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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